何丙香：害怕我家的鸡死了

不即不离

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说死就死，不过死对我来说，已经不算什么了，我最担心的是，我们家养的几只鸡不能死，如果它们死了，就不能生蛋了，我的孙子就没有鸡蛋吃了，家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卖钱的东西了......

1 2012年3月18日15点46分，行动迟缓的何丙香老人进山砍柴：“今年我77岁，人老了，力气没有了，双脚也走不稳了。家里实在没有干柴烧锅了，否则我真不愿意进山砍柴。” 2 “刚才路过坡上的坟是我老公的，这是我儿子杨秀祝的坟，他是在广东惠州打工的时候死的，留下一个孙子需要我管。每次下地干活都要看到他的坟，他死了6年，我哭了6年。”停留在儿子坟前的何丙香掩面而泣。 3 来到山林中，砍倒一颗小松树的何丙香忙着分解树枝：“人老了，实在没有力气，只能砍点这样的小树回家烧火用，松树有油，火大，烟少。” 4 砍好柴后，何丙香背起柴火，匆忙往家走：“在我年轻的时候，村里人多，山上的柴几乎都被砍光了。后来，国家改革开放了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，就剩下老人和孩子在家里，吃饭的人少了，山上的树木越长越多了，砍柴倒是比原来容易了很多。” 5 2012年3月23日16点36分，回到家中的何丙香很吃力地爬到木桶上，用手中的木瓢捡鸡蛋：“人老了，攀高爬低都不灵活了。以前鸡窝是放到地上的，结果，生下来的鸡蛋好些都被狗和黄鼠狼偷吃了，没有办法，只能把这个闲置不用的木桶当鸡窝。这样狗和黄鼠狼才偷不到鸡蛋，但我每天捡鸡蛋也好费力气。” 6 何丙香小心翼翼地拿着鸡蛋回到屋里，打开了存放鸡蛋的抽屉：“今天一共下了三只鸡蛋，我要好好把鸡蛋收起来，鸡窝里还留下一只鸡蛋做引蛋，怕母鸡看到窝里没有蛋，就不来生蛋。现在家里的狗比较喜欢偷吃鸡蛋，所以必须要把鸡蛋保存好，否则都进狗嘴了。” 7 存放好鸡蛋，何丙香背起竹背篓上坡干活：“上岁数了，硬胳膊硬腿的，蹲下站起来都很费劲，爬坡下地干活就更难了。我是苦命人，年轻的时候，孩子小，地里主劳力是我，如今年纪大了，我还是地里干活的主力军。” 8 行动迟缓的何丙香爬上土坡：“今年过完年后，我一直腰酸背痛得很厉害，没有办法种地了，就把家里的几亩地送人了，自己只种植这块土地糊口，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孙子的两张嘴吃饭，说什么我也不会这样卖命地下地干活了。说白了，活着就要吃饭，吃饭必须干活。” 9 “对于靠种地为生的人来说，春天正是种庄稼的好时候，如果这段时间不抓紧耕种，半年的庄稼就要荒废了，就没有饭吃了。”弯腰锄地的何丙香说。 10 看着天快要黑了，何丙香返回家：“明天就是星期六了，上初三的大孙子晚上就要从县城的民族中学回来了，我要趁着天没有黑，赶紧回家收衣服，把大孙子的床铺给弄好。” 11 放下竹篓的何丙香忙着收衣服：“这些衣服都是大孙子的，他每个星期五晚上回来，星期天下午到学校，每次大孙子走后，我就忙着把他的衣服洗干净，晒干，叠起来，好让孩子在学校里穿干净的衣服，人可以穷，但不能脏！” 12 叠完衣服，何丙香费劲地掀开门口的石磨找钥匙：“年纪大了，脑子也糊涂了，记忆也不好了，老是丢三拉四。这不，我把开门的钥匙放到这个石磨下，容易找，费点劲儿就可以把钥匙拿出来。” 13 整理好大孙子睡觉的床铺后，何丙香又忙着打扫猪圈：“大孙子今年才16岁，正是长身体的时间，为了让他吃上油，我这几年都坚持一年养一头大肥猪，等过年了就把猪宰了，腌好晒干，一年到头家里吃肉和吃油就都指望这头猪了。” 14 收拾完猪圈，何丙香又拿出两个鸡蛋，并用水清洗干净：“家里养了六只母鸡，一天平均可以生三个蛋，一个鸡蛋可以卖8毛钱，平时我舍不得吃，家里的油盐酱醋还指望用鸡蛋换钱来买。但孙子每次回来，都会煮两个给他吃，年轻人吃了长身体。我是快进土的人，吃不吃不重要了。” 15 “这些萝卜就是自己地里种的，吃不完就只能把它腌好、晒干，冬天就有下饭的菜了。不过，这菜一般不给孙子吃，没营养，长不了个子。”何丙香说。 16 看着天气放晴，何丙香忙着把棺材上的薄膜掀开：“这口棺材是我儿子没有死的时候从山上砍来的大树做的，平时天晴了我就把这口棺材掀开，下雨了我就用塑料薄膜给它盖上，我可要把它给照看好，等我死了，这可是我呆的房屋，也是我这辈子最值钱的家当。” 17 何丙香家的走廊里张贴着毛泽东画像，谈起毛主席，何丙香落下泪来：“我喜欢毛主席，他是我心中的菩萨，他带领贺龙在我们这里打仗的时候，可吓死我了，大家都跑到山上躲起来。如今我的生活比解放前好多了，国家还给我一个月40块钱的低保，用这些钱买鸡蛋可以买好几十个呢。” 18 2012年3月24日，何丙香喂鸡的时候发觉少了二只母鸡：“从早晨开始，我就一直在寻找那两只母鸡。不怕天，不怕地，不怕死，就怕我家的鸡死了，这些母鸡可是我们家的摇钱树，千万不能死。” 19 揣测良久，何丙香深信丢失的母鸡没有死：“我估计这两只鸡跑到地里找吃的去了，应该不会死，你看，我刚刚还在鸡窝里找到三个鸡蛋，你可不要小看鸡的屁股，嘴里吃的是粮食，屁股里拉的可是钱！” 20 “明天是我们逢集的日子，我先把这些青菜清洗干净，和鸡蛋一起背到集市上卖点钱，好给孙子弄点路费钱，毕竟孙子每次从学校一个来回需要20块钱的路费，现在这个社会，干什么都需要钱，没钱就坐不了车。”何丙香无奈地说道。 21 16点51分，何丙香准备做晚饭了：“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，感觉肚子实在饿了才吃饭，一般一天吃两顿饭，晚饭一般都是趁着天还没黑就吃了，这样可以不用开灯，省点儿电。” 22 做饭前，何丙香来到孙子的房间：“晚上想吃面条还是米饭？奶奶去给你做。你可以好好上学，你爸爸死得早，我也年纪大了，我们家也没有当官的人，万事只能靠自己。你靠自己本事考上大学，那样就能当官了。你当官了，村里的人就可以看得起我们了。对了，这个星期我卖点东西，下个星期回来去你爷爷和你爸爸的坟前上个坟。” 23 2012年3月25日10点22分，集市上，已经卖完青菜和鸡蛋的何丙香，走到小吃摊前观望着：“闻起来真香啊！虽然我牙齿落光了，但照样流口水，自己都感觉丢人，价格太贵，划不来，要一块钱一根，一个鸡蛋还买不到一根。” 24 衡量再三，何丙香还是买了一根：“辣椒不要钱，随便放，那就多放点，平时在家里就是面条和米饭，看不到，也吃不上这东西，等孙子考上大学当官了，我就让他天天买给我吃，好好补补身子。” 25 吃完小吃摊的火腿肠，何丙香又在小集市上转悠了一圈，然后背起空背篓往家走。聊起自己的家事，说到伤心处，本就爱哭的她，多次失声痛哭：“小时候，我们家很穷，记忆最深的就是饿，除了饿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了。长大成人后，在媒婆的介绍下，认识了我的老公，他从小生病变成了聋子，耳朵听不见说话。说真的，当时我看不上他，当时也和媒婆提过不同意，但是媒婆说了，聋子可以走路，如果我不高兴还可以顺便骂他，反正他听不到。媒婆还说，既然都上门说亲了，如果不同意，我的名声就不好了，就这样我来到了这个家。这个家真穷，不是一般的穷，当时睡觉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，没有铺盖，只能下面垫稻草。老公是个残废人，不中用，有严重的风湿病，也不能下地干活，只能指望我，尽管当时整天为吃饭发愁，我照样怀起孩子并生下来大女儿，大女儿的到来，让我老公都很生气，本来家里就很穷，却生下一个女儿，丢弃舍不得，养着占口粮！或许是老天爷故意为难我，二年后，生下第二个女儿，我的聋子老公控制不住了，破口大骂我，说我是个不能生男孩的废物，哎，当时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，我理解老公的心情，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，女儿再好也是人家的媳妇，儿子再傻也是自己家的人，更何况我们家太穷，真的养不起别人的媳妇。 命不该绝，1967年我的儿子杨秀祝出生了，我和聋子丈夫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，差点乐傻了。有了儿子后，我们家生活就更紧张了，聋子老公不能下地挣工分，孩子他也不会带，全家四口人吃饭就靠我一个人下地干活挣公分，吃了上顿没下顿。文化大革命结束后，土地改革，包产到户，日子稍微好过了点，虽然吃不上什么肉，但可以填饱肚子，因家穷，一家5口人只能挤在一间快要倒塌的房屋里过日子。后来两个女儿相继长大成人，并嫁人。大概在1990年的时候，我和聋子老公还有儿子还挤在一间房屋里，家穷，村里人都看不起我们家，到了结婚年龄的儿子还找不到媳妇，可把我们急坏了，晚上做梦都想着娶媳妇。 看到家里太穷，房子实在没有办法居住了，儿子就抱怨我们没本事，我和聋子老公就四处求人借钱盖房子，一年后，三间房子盖起来了，儿子也找到了媳妇，1996年大孙子也出生了，可把我的聋子老公高兴坏了，老杨家后继有人了！ 看到家里欠了一屁股外债，儿子和媳妇就把孙子丢给我养，没有文化的两个人就到广东省东莞市樟木头镇的五金厂打工，打了5年工，家里的外债还完了，我们这个家也可以在村里抬起头了，可以过上好日子了，我和聋子老公笑的合不拢嘴。 可能是笑的太早了，2006年，我在打猪草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坡，腰被摔断了。就在我的腰还没有医好的时候，儿媳妇电话告诉我，说我的儿子在工厂附近的出租房的床上平白无故地突然死掉了。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我的儿子，村里人都不让我去，说我年纪大了，坐车不方便，更何况我一辈子没有去过县城。尽管很多人劝我，我还是决定要去，活要见人，死也要见尸。几天后，在广东见到了我的儿子，他真的死了，我使劲拉着他的手，使劲摇晃，想把他摇活，可最终他还是没有活过来，我当时对天发誓，只要儿子能活过来，我马上拿刀抹脖子替他死。 考虑到大孙子将来的生活问题，我就找到厂里的领导，想让他们给点赔偿，领导说不是在车间里死的，厂里不赔偿任何费用，我就拉着孙子和媳妇跪在厂里给领导磕头求情，几天后领导给了我二万六千块钱。 儿子死了，我的聋子老公和我一样一看到我的孙子就落泪，2008年的时候，悲伤过度的聋子老公生病死了，家里穷，没钱给他看病，不过，他死的时候我没有怎么哭，和他生活了一辈子，地里和家里的活都是我干，累够了，我就骂他，他听不到我说话，骂够了哭够了，还要继续干活。这辈子他在我心里应该算个活死人，这么多年下来，哭得太多了，眼泪再也舍不得在他身上浪费了。不过，在掩埋聋子老公的时候，我坚决反对和我的儿子埋葬在一起，我不希望一见到两个男人的坟墓就掉泪，我可以在儿子坟前哭，我不愿意在他坟前哭！ 这几年过去了，我们家一年不如一年了，孙子成了孤儿，我和媳妇都是寡妇，看到孙子马上要上高中了，一个月需要400多块钱的生活费，我开始抱怨死去的儿子。他死得冤枉，如果他当时死在工厂里多好，好歹能多赔偿点钱，改善家里的生活，能够让孩子安心读书。儿媳妇为了他的孩子也没有改嫁，没有文化，没有技术的她在外地继续打工挣钱，听说一个月可以挣1000多块钱，去掉她的吃喝，所剩的钱只能勉强维持孙子的生活费。可是孙子将来考取高中或者大学，该怎么办？我又能活几年？如果媳妇在外面再找一个男人，生了孩子，谁又来照顾我们老杨家的人？每次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，我就找我的两个女儿要点钱，她们也都是做奶奶的人了，要顾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，她们出嫁后，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给我偶尔买衣服，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下我，除此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。 或许是我老糊涂了，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，很容易就梦到我的儿子在敲我们家窗户，他哭着喊我妈妈，他说舍不得妈妈，舍不得老婆，舍不得儿子，儿子还跪在地上给我磕头，让我不要死，让我把他的儿子照顾成人才死。每每梦中醒来，我都对自己说，一定把孙子照顾大，可是我真的老了，力气也越来越小，前几年我喂猪的时候都是用桶提过去的，现在提不动了，只能用盆慢慢端过去。我更知道，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说死就死，不过死对我来说，已经不算什么了，我最担心的是，我们家养的几只鸡不能死，如果它们死了，就不能生蛋了，我的孙子就没有鸡蛋吃了，家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卖钱的东西了...... 2012年9月1日，何丙香的孙子以优异的中考成绩考取所在县城的第一中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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